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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能给未来的皇帝陛下留下不佳印象。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三殿下事务繁杂,犯不上麻烦他老人家,我在前头抱厦里等崔祭酒就好。”

崔靖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行吧。”

然后抱着自己的剑溜溜达达往敬一亭方向走了。

抱厦就是启学后大伙儿坐在一块听讲的地方,场地很大,消磨个一天时光不成问题。

外面门窗紧闭,李时居猛地推门而入,花了片刻功夫适应里面的浑浊闷热和黯淡无光,才四处打量起来。

国子监显然还没来得及着人打扫,维持着前一日内班考结束的模样。案桌地板一片狼藉,屏风上还挂着几张白卷,随猛然涌入的风微微震动。

推开窗,寻了个最通风的地方,清理出一套干净的桌椅,她才将书箱拎进来,坐下安心学习,时不时还要去敬一亭溜达一圈,观察崔祭酒有没有回来。

没有考试目标,也没有人监督的自习最难熬,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抱厦里独自待到了什么时刻。

后来夜色慢慢降临,她从屋角摸出一根蜡烛点明眼前方寸,又后来天色彻底黑透,外面人声弱下去,想来是监生们也结束了今日学业,纷纷回家去。

再后来她饥渴难耐,馔堂已经关门,便只能打了些井水就着书本解渴。一直到茶水喝干,她提溜着铜壶走下月台,再往水井方向行去时,方发觉天地之间一片昏黑,只剩下苍穹上稀疏的星星,和庭院树梢上永不间断的蝉鸣。

李时居蓦然反应过来,现在真的应该很晚了,晚到高三自习和大项目加班夜都没有留到这个时辰过。

但熬过了极限,人其实是不困的,或许因为看了太久的书而头昏脑胀,被夜风一吹,人反倒清醒过来。

于是一抬头,便看见甬道上走过来一个人,衣袂随风翩飞,提着一豆灯火,犹如鬼魅一般。

李时居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浑身颤栗,愣在原地,吓得不清。

一时间脑中涌入无数国子监学业压力过大监生悬梁自尽的恐怖传说。

“……别过来!”她低声喊了一句,一面往后退,一面四处搜寻可以防身的事物。

那人倒是柔顺,果然停在原地,没再往前一步。

看来不是鬼,能听懂人话。

李时居觉得心跳渐缓,血液重新回到四肢百骸,再加上手中摸到了一根枯枝,底气也跟着回来了。

“你是谁?”她将枯枝举在胸前,朗声问,“为何半夜出现在此处?”

那人似乎怔愣了一瞬,缓缓抬起手。

浓金的灯火自下而上,将他一点点照亮。东方既白色的直裰,被玉带束住的窄腰,肩上的山水团花纹,最后才是唇鼻眼眉,乌浓的头发衬着玉石一样的白净面容,分明对照。

李时居眼前发黑,勉强扮出个笑脸,扔了手中树枝,对着来人行了一礼。

竟然又是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

她开始有点相信自己被系统眷顾,赋予了什么奇怪的光环了,要不然怎么总会在窘迫时分,莫名其妙地跟他单独对上。

陈定川往前走了一步,唇角衔着看似温雅、实则淡漠的笑,“这话应当由我问你才是,李时居,你是不是有什么深夜外出的癖好?”

李时居往后挪了一小步,清了清嗓子道:“三殿下,我在等崔祭酒。”

陈定川“哦”了一声,瞧着她慢慢道:“听说你今日在广业堂,和别司业闹了一场。”

独自醒神大半日,李时居也想明白了,别景福虽然过分,但是她今日直接冲出广业堂,爽则爽矣,但到底冲动了些,事后冷静下来,其实完全有办法处理得更好。

“是的。”在一片低鸣的虫蝥声中,她淡淡应下了一声。

陈定川垂下眼眸,“难怪我总觉得,下半晌似乎见你总在敬一亭附近晃悠。”

李时居没出声。

她不想承认,今天其实动了找他帮忙的念头。

“别司业对你说的话,我已知晓。”他轻声说了一句,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微微抬高音量,“李时居,先前你要拜我为师,还算数吗?”

李时居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这位殿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算数!”她挺直了腰板,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当然算数!三殿下……学生想拜三殿下为授业恩师!朝闻道,夕可死矣!”

对面那人在暗夜中影廓朦胧,似是微微点了下头。

答应得这么轻巧,这回轮到李时居心虚了,“……您先前,不是说不行的吗?”

陈定川语气肃然起来,“我听说你白衣试上的文章想法很大胆,只可惜当日我不在国子监,没能看到……此次内班考,我向崔墨要了所有监生的题卷,才看到你的文章。”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离李时居只有一步之遥了。

“那道判词题,你说对于真伪争进、巧诈成奸的吏部之弊,应力主革除,理贵从长……倘若那些真伪争进、巧诈成奸之徒是朝中不可动摇的门阀世家,或是手握重权的高官功臣,又该如何?”

这是在给她出面试题吗?

李时居这会心烦意乱,尝试唤醒系统给的巧舌如簧技能,无奈它静静躺在心底,丝毫不给面子。

全靠她一张嘴,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满意呢?

“那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先起了个头,随后,一些属于上辈子当社会主义打工人时写过的材料背过的知识像泉水一样自然涌出脑海,“无论是不可动摇的世家,还是手握重权的权臣,既然为人臣子,犯下过错,便要严肃追责、严肃问责、查清缘由……方能带动我大邾朝大兴务实之风、弘扬清廉之风、养成俭朴之风!”

“哦?”陈定川被她一套一套的字眼唬得眯起了双眼,“可他们并非全然有错,大多人也曾立下汗马功劳,可否一棒打死?”

话已经到嘴边了,反正是领先于这个朝代的思想,李时居也顾不了那么多,干脆顺顺溜溜地让它们蹦出来——

“可以从典型抓起,以案促改,既问不为之责、乱为之责,也容无心之失、探索之误,以问责倒逼真落实、以容错推动真干事,激励党……啊不是全体朝臣修身齐家治国。”

对面那人愣了愣,许久才开口:“……你从哪本书上读到的这些话?武德侯家中族学,教这些内容吗?”

陈定川本就身量极高,盯人的时候会微微倾斜上半身,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我……我也记不得了,大概是梦中高人传授的把。”李时居含糊地回答他。

陈定川沉默下来,李时居趁机往身后摸了一把,只可惜她已经走到坚硬如石的院墙边,没有退步的余地。

她知道他此刻所思所想——一定对她惊世骇俗的言论感到诧异。

不过不重要,趁他垂眸琢磨的功夫,李时居迅速地长长一揖,把话题岔开去。

“三殿下,既然您同意当我的老师了,那我……我可以去正义堂中继续学业吗?”

陈定出回过神来,说可以,但还要约法三章。

“既然你已拜入我门下,一言一行,当有风范,往后在国子监中,不可与旁人再生是非,尤其是别司业。”

这是身为监生的本份,没什么好说的,李时居忙不迭点头应下。

“明日还要早朝,散朝后若无事,我便来国子监,”陈定川默然片刻,轻声说,“很晚了,该走了。”

授业恩师在跟她报备行程,李时居没由来觉得有点尴尬,她感觉自己脸颊发烫,但心头的欢喜是很坦然的,语调也跟着扬了起来,“老师再见,老师慢走,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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