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1 / 2)

隔着桌子对坐的两人抬起了头,同时启口:

「你……」

「妳……」

巧合的默契让双方闭紧嘴,低头不语。

抬头、张口欲言无语、再低头陷入自己的心事--这两个人已经重复近十几分钟,连跟踪前来,躲在角落处的旁观者叶秋和林德政都不耐烦,直想街上前大叫:你们两个够了没啊!

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无肋于解决问题,反而只会让彼此更尴尬。

「我姓柏,柏烈旭。」他开头,作个友善的自我介绍。「经济系三年级。」

「梁雨萍,法律系四年级。」

有最初步的响应,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没想到妳也在这里念书。」

「嗯……」没有预料会再见到他,梁雨萍后悔起那天因为情绪不稳,把事情全跟他说了的冲动作为。

曾经是短暂的盟友,以为不会再相遇,所以放心地在对方面前狼狈地哭泣,却没想到竟然会在大学单纯的校园里再度相遇。

这--该怎么收场?她很困扰。

是该当作不认识?还是没看见?

可是,心里又有那么一点滴的舍不得和不忍心。

唉,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天他和自己一样,哭得那么伤心,且与她分享不为人知的哀痛,再把他当作陌生人实在说不过去,而且……

「如果妳觉得困扰,我可以装作不认识妳,不好意思。」柏烈旭说话的语调并未掺杂丝毫怒气。

他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因为他也觉得伤脑筋,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天,他抱着她是陌生人,以后不会再见的想法,才侃侃谈及自己的伤心事,

没想到狭路相逢,他们竟然在同一所大学念书,是他不该一时冲动认出她,还提醒她之所以认识的经过。

心上的伤口在未痊愈的时刻,谁会想被一再触及?

「我先走了,再--不,是不见。」说时,他起身,很有风度地打算退场。

「等、等一下!」梁雨萍直觉伸手,还来得及抓住他衣角。「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我明白,」柏烈旭理解地点点头,笑了笑。「我也一样,很惊讶会再见到妳。」也很惊讶会再看见她哭泣的模样。

那天,他不像个男人的哭过之后,心里觉得轻松了些,虽然至今仍觉得忧郁闷躁,却不曾再想过「哭」这件事。

很单纯的,他只是高兴不起来,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妳的想法,其实叫住妳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冲动。我想妳应该不希望我认出妳吧?」

「呃……」梁雨萍一脸愕然,他说得太坦白,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柏烈旭俯首朝她一笑:「我也一样,在妳面前做了那么丢脸的事,其实再见面也很尴尬。」说着说着,斯文的脸上不自在地泛起微红。

坦率的话语、体贴的心意,让梁雨萍露出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谢谢你。」她说,指的是几天前的陪伴。

听出话意,柏烈旭接下,也道出自己的:「彼此彼此。」

「可以坐下吗?」惊讶和最难面对的尴尬过后,不知怎地,她想交他这个朋友。

感觉上,她还想和他再说些话、分担点情绪。

「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交个朋友好吗?」她伸手,等待他的响应。

落落大方的举动让柏烈旭觉得讶异。

和一个看过自己狼狈样的人作朋友?他没想过。叫住她只是一时口快,事后他也后悔得不得了,完全没想到她会提出这邀请。

「你不愿意?」一抹失落,淡淡地,划过心版。

「不是不愿,只是--」她不介意?

梁雨萍会意地摇头。「难友更应该互相帮助不是吗?那天,真的谢谢你听我说话。」

摊在眼前的友谊继续等着他响应。

柏烈旭终于伸手,轻轻地,与她虎口相接,握住。

「彼此彼此。」他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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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字最磨人,这话一点都没错。

坐在学校图书馆,梁雨萍翻开厚厚的一本《民法案例解析》,两只眼睛虽然落在上头,却连一个字也读不出来,更别提一段论述的意思了。

当事人A与B成立买卖契约等等等,已无法吸引她;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右手边设定成无声震动的手机。

整个晚上--不,是那天之后的无时无刻,她都会注意手机,看是否有他的来电,或者,有没有他的留言。

她在等,等他的解释与挽留,等他告诉她,他与她一样,都想继续经营这段感情。

四年多的感情,她不想就这样结束,她不想!

滋滋……恍惚间,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摩擦出声,发光的屏幕显示来电者的姓名。

是他?梁雨萍急忙抓起手机,往最近的楼梯间奔去。

她跑得飞快,深怕对方断线。

按下通话键,她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怦咚怦咚,像在打鼓。

「定邦!」口气又急又快,净是抑不住的思念与激动。

「……嗯。」

迟疑半晌,冯定邦才出声,语调不像她的充满感情。

深呼吸一次,让自己抓回些许理智,冯定邦的语气让她觉得害怕。

也许,他打电话来不是为了解释,不是为了挽留,只是为了--

谈分手,正正式式地谈分手。

「有什么事?」她说,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语气。

「该谈的还是要谈,方便说话吗?」

「你从来没有用这么客套的语气跟我说话。」他总是不在乎她是否方便,要她听他说话。「突然这么客气,是不是因为……」哽咽忽上喉头,梗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想了很久,其实这件事早就该告诉妳,却一直没有,」冯定邦沉吟了一会儿,续道:「我顾虑到这会影响妳的学业。本来,是打算在妳毕业后说的,没料到妳会突然去公司找我……」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事先通知,是我的错?」他说话的语调像在施恩,彷佛他顾虑她所以瞒着她是多么伟大的牺牲!彷佛他冯定邦所做的事再正确不过!「冯定邦!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

「理智一点,不要无理取闹!」对线的冯定邦回喝。「妳知道我最受不了妳的是什么吗?是妳的情绪化!妳这样根本不能谈事情!」

「那是因为你先背叛我!」还记得这里是会有回声的楼梯间,梁雨萍强迫自己低嘶,不敢冲动大吼。「你记得吗?是你……是你先背叛我!」气愤、怨懑填满着胸口,可真正让她掉泪的,却是感情的难舍。

她是气他的背叛、他的欺骗,但她同时也在等待他的解释,但……

「就是知道妳会这样,这几天我才不跟妳联络,本以为妳会冷静下来。」冯定邦的口吻不乏失望。「看来是我错想了,如果妳不能冷静,那就当我没有打电话找过妳。」

「如果我不能冷静,是不是也当这四年多的感情没有发生过?」

她推心置腹爱的人,为什么这样对她?

「你这样对我,公平吗?表面上说是顾虑我的学业,事实上--如果我一直没有发现,你是不是会继续瞒我,继续……脚踏两条船?」

「说话客气点,梁雨萍!」什么脚踏两条船!冯定邦打死不承认。「我从来没有阻止妳和异性来往。在婚前,每个人都有多方尝试的权利,我尊重妳,也希望妳尊重我。」

尊重?呵呵呵……梁雨萍笑得苦涩。

「尊重?瞒着我跟别的女人交往,这是你尊重我的方式?我的去向只要你问,我就必须向你报备,你的去向我却连问都不能问,这叫尊重我?」

「不要拿妳念法律的那套辩论功夫对付我,妳不是法官,我也不是被告,」冯定邦的口气明显不满。「真搞不懂妳,工作做得好好的,偏偏要回头念书。」

她回头念大学,他也支持的不是吗……梁雨萍愣了住,无法理解一个人怎能再而三地推翻自己以前说过的话。

偏偏,冯定邦对她的抱怨如洪水般不绝:

「妳知不知道,自从妳进大学,我跟妳之间就愈来愈遥远,和妳在一起就像跟律师应对,字字句句都要小心,以免又犯了妳什么大忌,约会的时候妳甚至跟我谈论女权主义和沙文论!我是妳的男朋友,不是妳的同学或学生!」

他的抱怨让梁雨萍又愣了住。「我以为……你从来没提过,我以为你并不排斥这类的话题。」

「是没错,但一再谈论只会让人厌烦!」冯定邦不耐地耙梳了头发。「再者,妳对我并没有全心依赖;在很多时候,妳甚至不让我知道妳在做什么,除非我问,否则妳不会主动告诉我--」

「你说你欣赏独立的女孩子,」她打断他:「而我学着这么做,不去妨碍你,这样也错了吗?是你说的,难道你忘了?」

「也许是,但我仍希望妳能依赖我,至少,我曾经这么想--妳的独立是对我的不信任,不相信我能帮妳、照顾妳。」

他竟然这么以为?「我只是照你想要的去做,你不喜欢太黏人的女生,我就尽量不扰你;你不喜欢凡事没有主见、全靠别人下决定的女孩,所以我尽量不拿自己的事烦你,可是我没想到,你说过欣赏我的地方如今都成了你……要求分手的理由。」

「妳知道吗?念法律让妳的言行举止更加强势、更得理不饶人,而这样的强势,让我对妳愈来愈敬而远之。」

对厢,传来一口不耐烦的叹息:

「其实,在妳专心于学校课业的这几年当中,我跟妳的感情早就不知觉中变淡了,只是妳一直不肯正视它。总之,我们到这里结束,真的结束。」

结、结束……「结束?」

「就是结束。」冯定邦重复,发觉到自己语调中的迟疑,四年多的感情真要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难事。

但他必须,现在已经是摊牌的时候,不容回头,

「我想我们之间,作朋友会比作情人来得好,我随时欢迎妳来找我,以朋友的身分。」

朋友?「你知不知道这种话更伤人?」

泪,已经不知道落下第几串,但他看不见,在手机那头的男人看不见!

「四年多了,你跟我交往四年多了,你知不知道我……我很爱你?」即将失去的恐惧让她冲动地将感情说出口,以往觉得尴尬难为情的话,她克制不住地说了出……

那厢,却回以几乎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的沉默。

「定、定邦……」她怕得不敢再说更多,吶吶地叫着他的名。

「太迟了,感情一旦开始降温,就只能往下坡,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至少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和她交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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