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7(2 / 2)

「定邦,不要在今天拿这话题困扰我。」今天是值得开心的日子,她不想让过去的事染上不愉快的阴影。「我很谢谢你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我跟她分手了。」冯定邦飞快打断她,瞧见她捧花的手臂僵了下,确定她仍然在意,证实他的推敲。

他还有挽回她的机会。

「你--」冯定邦苗头突然转向柏烈旭。「我和雨萍有私人的事要谈,请你离开。」

柏烈旭挺身,介入两人之间。「我跟雨萍有约,是你妨碍我们。」

「吃饭庆祝吗?」对于这个连续两次都看见他待在她身边的男孩,冯定邦明知对方比不上自己,却无法抑制自己产生敌意。

男孩,也算是男人,只不过未臻成熟而已,而眼前这小鬼言行举止间隐含的意味,已经让他不能忽视。

「餐厅?还是--快餐店?」后者一出口,就看见小男生忿怒的表情。

他说中他痛处了是吗?轻蔑的微笑冷不防噙在唇角,毫不掩饰。

经济地位的高低就是实力差距的证明,关于这点,冯定邦很有自信。

「请你不要这么说。」梁雨萍急忙阻止,他说得太过份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偏被冯定邦有意地打断。

「我在妳最喜欢的餐厅订了位子,走吧。」他刻意放慢语调,一字一字说清楚。「我记得妳最爱吃日本料理不是吗?」

「我--」她担心地看向柏烈旭。

「我想我先走了。」他说,表情显得困踬且凝愁。「毕业是件值得到知名餐厅庆祝的事,我先走一步。」

经济能力、社会地位的落差,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眼下,除了退场,他不知道要怎么回避这个难堪的局面。

还是离开吧,比起快餐店,餐厅更适合她。

「烈旭!」见他欲走,梁雨萍想也不想,直觉扯住衣角想要留人。

微慌的心思清楚写在她脸上。

须臾,她深呼吸换口气,设法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等我一下,就一下。」她说。

这要求让他感到讶异,他知道她感情放得有多深、割舍得有多难,甚至到现在还无法忘怀,上回若不是和冯定邦的女友撞见,或许他们俩就复合了。

所以这次,他认为她应该会开心、会接受才是。

等她--是什么意思?

「拜托,等我一下。」

哀求的目光让人难以拒绝。

「那我骑车到对面等妳。」答应的口气还有着怀疑。

「嗯。」勉强扯开笑容响应,梁雨萍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直到人影变得模糊,她才回头面对伤透她心的男人--

这是她的感情事,必须独自面对。

「妳要他等妳是什么意思?」冯定邦眉心折起棱线,充足表露自己的不满。

「就你所想的意思。」

「妳选择他?」语气多了不信。

梁雨萍摇头。「我跟他只是朋友。」

「他对妳却不见得--」冯定邦倏然收口,他何必要为那个没进过社会、不知现实为何物的小毛头作嫁?「妳还不肯原谅我?」

「原不原谅已经不是你跟我之间的问题了。」

她想作更进一步的解释,偏偏又被冯定邦强势打断。

「我说过,我跟陈雅筑已经分手了,妳还想我怎么做才肯回到我身边?就不能给我改过的机会,给彼此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曾经有的,是你错过了。」她指的是上次见面。「如果你真有心,应该先结束跟她的关系之后再来找我,但你没有--这种作法,是不尊重我,也不尊重她。」

「尊重?妳又要端出法律人的嘴脸了吗?」他开始显得不耐,耙梳了下头发,又道:「我知道这件事伤妳很重,但两个人在交往的过程中难免会有问题。」

「我知道。」她打断他,重申:「我知道。我知道爱情需要灌溉、需要经营,有时难免争吵,透过磨擦磨去彼此的棱棱角角,才能找到更圆融的相处方式。」这些道理她都知道、都懂。

「既然妳知道又为什么--」

「我无法不去想你是不是又瞒着我跟别人交往,也无法不去想你抱着我的同时心里是否在想别的女人。」她定定看着他,眼神清澈如水,也坚定如冰。「定邦,我扪心自问是不是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我不能,真的不能。」

「说清楚。」

「我真的没有办法忘记这件事,也真的无法原谅你的背叛,你说结束的方法太伤人,你想开始的方式太自私,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

语毕,梁雨萍转身欲走。

冯定邦再度扣住她,不让走。「四年多的感情就这么付诸流水,妳不觉得太无情?」

无情?如果无情,这段日子以来她的眼泪算什么?

曾经抱着希望,希望他会打电话来解释,她告诉自己到时候会给他也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来过;但他来电的时候只是告诉她「他们俩结束了」的讯息,不顾她身茌何地,单方面地说着他想说的话、做他想做的事。

机会不是没给过,等待也不只一两天,倘若爱情可以测量、可以计算--他这一连串的作为,足够让她判断他对这段感情的认真程度了吧?

她曾痛彻心肺,也曾哭到天明,伤心过了头;时至今日,必须承认,她觉得那样的自己好傻,那样的感情也--好假。

就像怀里的红玫瑰,情人常用红玫瑰表示爱情;可太过泛滥的结果是让红玫瑰盯形式意义大过实质。

也许不是那么爱,只因为人人都送玫瑰,所以也买来送她。

或许对她并没那么多热情,只是大家流行,也就随波逐流跟进。

这样的红玫瑰,就算是九十九朵意指「爱妳久久」,捧抱在怀里也只会感到无比的空虚。

「如果你珍惜,就不会这样对我;如果你在意,就不会这么轻视傲慢,不会不尊重我和我的朋友。」

「妳朋友?妳指的是那个小男生?」语气讥讽:「妳到底知不知道他是用什么眼神看妳--」

「我跟你结束了,就像你那时候说的,彻彻底底地结束了。」她宇字清晰地说:心至今仍不由自己地疼着,可是对他的失望更多。

她是说真的!冯定邦读出她表情透露的决绝,脸色愈见阴闇。「妳是说真的?」

「我从来没有用分手当作谈情说爱的筹码不是吗?」深知爱情的脆弱,她不像一些女人会用「分手」这字眼威胁情人,好让他顺应自己的要求,

见他点头,她欣慰地笑了。

至少,他还记得这件事。

「真的不再考虑?」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我们已经交往四年多,就要迈入第五年,妳真的舍得?」

她摇头叹息,深深吸进一口气:

「干干脆脆地分手对彼此都好,你说过要成熟点、以理性处理感情不是?」

怕自己会后悔,会犹豫,在发现行人指示灯亮着绿芒的时候,她急着离去。

还有十五秒。

「雨萍!」不死心地转身拉住她,冯定邦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放手吧,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女人。」他有的是条件。

「妳--」眼角扫过马路对面等待的身影。「是因为他吗?」那个青涩的大学生?

五、四、三、二、一--指示灯由绿转红,又是车辆穿梭的景象。

梁雨萍放弃过马路,回头看他:

「不要污辱你自己,烈旭只是一个朋友。分手的原因你再清楚不过,别拖其它不相干的人下水。」

怒气正盛的冯定邦认定自己的想法没错,坚称道:「他只是个学生,什么都给不起,妳何必弃良木就枯枝委屈自己?」

「理性一点,和平分手不是很好,大家心里都不会有疙瘩。」

「我知道了。」松开手塞进裤袋。「妳会后悔的。」

说不通啊!果然,一遇到感情,就算是辩才无碍的她也无法说服任何人。

「不,我不会。」心仍痛着,但她强迫自己笑,不留一点藕断丝连的机会。

可以通行的绿光再度亮起,显示六十五秒的数字。

梁雨萍才跨出一步,倏地停下。

冯定邦以为她改变主意,向她迈进一步。「雨萍--」

「我忘了把花还给你。」

将红玫瑰送进一脸错愕的男人怀里,梁雨萍对自己这个举动感到自豪。

整整有点塌的香水百合,转身往马路对面望去,她看见早一步度过失恋期的难友正靠坐在机车座垫上等她,后照镜上挂着安全帽,手里也抱着一顶。

无法形容此刻梗在胸臆的是什么感觉--有掉泪的冲动,但绝不是因为悲伤的缘故。

还有五十秒。

踏出去的步伐,不知怎地,和俏丽的短发同样轻盈,就算依然留存着绞痛的心酸,但她相信时间能治愈、伤口会复原,柏烈旭一直这么告诉她。

而她,相信他。

高举手中的百合挥舞,算是对身后男人的告别,也是对等着自己的朋友打招呼,徐走的步伐轻盈得几乎快飞起来,而她也的确跑了起来。

冲过马路,再跑一小段距离,气喘吁吁。

「让、让你久、久等了。」

对方将安全帽放在车座上,以一连串的掌声响应她。

「我跟他分手,你竟然这么高兴。」好恶劣。

「妳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鼓掌的。」不愧是她。「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气的告别,妳很勇敢,拿得起放得下,我深感佩服。」也感到安心。

至少,她现在已经是单身,而他--

「别挖苦我了,你也很清楚,我只是在逞强。」迎人的笑容在他面前老实地溢出苦涩。「老实说,我还爱着他。」

「我知道。」他说,强迫自己不要露出失望的表情。

梁雨萍求救似地靠上他肩窝,全心信赖着。「老实说,我现在心里空空的……」

「原谅我,我无能为力。」他只能借她肩膀,只能拍抚她背脊,予以安慰。「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时间来解决好吗?」他只能这么说,不想让她再有任何希冀。

怕给了,她会无法彻底放下这段已成过去的感情;怕给了,她会抱有一丝丝的希望等待,反而失去接受另一段新感情的机会;怕给了,他就没希望了。

「你说得对。」厘不清的情绪、拋不开的记忆就交给时间去打理。

「咦?」被打断心思的柏烈旭一时间还转不过来。

「你不是要请客吗?」推推发呆的他,梁雨萍的情绪突然变得兴奋高昂。「难不成想赖皮?听过『食言而肥』这句话吧,当心肥死你!」

今天是她的毕业日,也是她的重生日,值得纪念,

从现在开始,她要试着去找另一个自己,新的自己,即想即行!

柏烈旭递顶安全帽给她。「不敢不敢,就怕妳看不起吉野家的料理。」

他知道冯定邦是个高收入有成就的社会人士,而他刚对他说的话,也真的剌中他最在意的事。

他很怕。柏烈旭对自己承认这一点。

在她没有走向他之前,他真的很怕,怕她再度转身背对他,搭冯定邦的车离开,就像那个下雨的夜晚一样……

幸好,这次她没有背对他离去,而是选择走向了他。

「这点你大可放心,』看不出他心中波澜的梁雨萍拍了他肩头,径自笑说:「跟对的人吃饭,就算是蹲在马路旁边吃阿宗面线,也会觉得像是在巴黎香榭大道喝咖啡一样有味道。」

他回神,朝她一笑。

紧接着,两人先后跨上车,起程朝台北车站的方向前进。

不想了!他告诉自己,终于又有心情和后座的人说笑:

「我得提醒妳。」

「什么?」听不太清楚,梁雨萍往前偎近。

「我说,香榭大道最著名的除了沿途的精品店、露天咖啡座之外,还有满地狗大便,的确像妳说的--够味道。」

后座逆着风向传来明朗笑声。

倏地一个匡啷颠簸,五十CC小机车应声上下猛烈振动。

梁雨萍惊呼一声,不经意抱住前座人的腰稳住自己。「骑车小心啊,先生。」

柏烈旭的心狂跳了一下,腰间突然来袭的热度不减反升,虽然隔了层T恤,还是让他心跳加速。

「喂,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回答,梁雨萍贴近他耳畔放大音量。

放大的音量成功踢开怔忡的呆楞,回过神的柏烈旭应得尴尬:「号称首善之区的台北市,也难逃马路坑坑巴巴的厄运。」

这火热,还在腰上缠着。彷佛所有神经全集中往腰间去,让他想不在意都不行。

他想起方才她高举百合挥舞的姿态与神情--

他忘了告诉她,她那时看起来很耀眼、很迷人、很漂亮。

「你刚说什么?」

「我说--」他拉开喉咙喊:「妳坐稳一点,小心别摔下去。」

腰际的手应声添了力道,更进一步抓紧他的衬衫。

好象让自己陷入更尴尬的处境……柏烈旭苦笑。

「你刚又说话了吗?」后座的人喊。

「明年,妳会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吧?」

「当然会!」她大喊,作出承诺:「到时候换我请你吃饭。」

「就这么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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